一场雨下得人精神了许多——或者说,鱼人精神了许多。
马车又过了几道简陋的哨卡,就已经到了城堡门口。烟染拿手解开板车一边的锁,一边的木板滑了下去,斜斜的搭在地上。像一个简单的滑板一样让她能把粗壮的鱼尾从板车上顺下来。她一些黑水草样的头发被剧烈的雨点早就浇成了几大缕,贴在脸上脖子上,但下雨看起来是不怎么妨碍她的动作的。
吉尔在城堡的屋檐下收了伞,他拎着一个大包,一只空着的手去敲那城堡大门上的厚实门环。
烟染默然游了过来,站在他的身后。抬手看着这座建筑。
这城堡在她久居王城所形成的观念看来,几乎可以用寒酸来形容,就像是个加装了些塔楼和城墙的小公馆而已,都不及王城贵族区的部分建筑。连这正在敲的铁钉大门看起来都有种可以一人就推开的感觉,城墙看起来最近几年翻新过一次,但还是矮。换做王城大街上那些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士兵,可能一个助跑就爬上去了。
要说唯一王城里没有的,可能也就是这城堡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了,毕竟这里是单个领主的底盘,不是给人群居的城市。
或许这里的主人喜欢骑马打猎之类的活动?她想,可有没有大片土地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。
吉尔敲门的力道很大,但不用力的话里面的人大概也听不到声音。
烟染看着吉尔敲了好几分钟,感觉门环都要拧下来了,里面才有动静。大门被两个没穿盔甲的士兵慢慢推开,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女子。“别敲了别敲了,早就听见了好吗?只是收拾了一下才过来而已……哎,你们是那个……?”
这女子二十五六的样子,穿着一套黑白的女仆短裙,一副囿于事务的样子,只有那双长腿尽头凉鞋缠绕的裸足留有一丝性感。她好像此刻就在忙什么才跑过来的,身上有些灰。
烟染稍微抬头看了一眼,就又低下头去。吉尔从拎包里掏出一纸公文来。“小姐是这里的女仆长吗?这是今天来交班的新女仆长,本来下午就该到了,路上有些耽搁,真的是不好意思。”
“哦……女仆长。我是。”女子楞了一下,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才反应过来,招手让士兵把他们从门外接过来。“这边其实就我一个女仆,长不长也没区别……你们先进来吧,等下我去给二位奉茶。”
“您操劳了。我这还有别的事,今晚不留宿的。”吉尔说,进门的时候把伞递给开门的士兵。“将军不是在府内吗?我和将军最后交接一下她就走了。”
“将军……前几天去北方开会了。”女仆挠了一下头。“好像明后天才会回来的样子?府内最近就我一个办事的,您先进来坐吧,有什么转告的跟我说也行。”
吉尔应了一下,和烟染一前一后的进了大厅。
……
城堡的圆形大厅就算是客厅,里面的装修比外面明显平易近人了很多。褪色的长椅做工依旧精致,围着大厅一隅的火炉摆放着,地毯消了绝大部分的足音。四周挂了些长长的挂毯,算不上铺满,但大体摆放的位置一定是讲究过的,说巧不巧的遮住了给人感觉冰冷生硬的内墙;客厅的四周和摆了一些武器架和挂画,这里的主人在账本上说是武将,现在看来应该也是懂些纸面东西的。
女仆指挥着士兵把烟染的行李从板车上搬进来,自己就又急匆匆的走了。高跟凉鞋在二楼地毯踩出的用力声音在一楼客厅都能听见,不多时端了茶盘下来。“二位用茶……小姐姐要补水吗?这边的水池在侧厅,一个月前新修的。”
烟染笑了一下,手里拿着擦头发的长毛巾。“不了,谢谢姐姐。路上淋了雨,现在还不太碍事。”
“叫我东鹤就可以了。”女仆简单的点一下头,转头问吉尔。“客人您不急的话,我就先带她四处看看?老实说您们来的有点晚,我的任期到今天午夜结束,行李还没收拾完;下午来的话还来得及带你们四处都看看,现在恐怕来不及挨个交代。”
“工作重要,您先带她去交待吧。”吉尔坐在长椅上拿起茶杯。“我有个东西麻烦您转交给将军,一会跟您稍微说两句就走了。”
“好。”东鹤点头,跟烟染招了下手,就转身上楼去了。
烟染抿抿嘴,和吉尔对视了一眼,也游动着尾巴往那楼梯上走去:鱼人上楼梯的话速度比正常人慢一些,鱼尾巴需要像苍凉大漠里的沙蛇一眼,斜着才能一阶阶爬上去,手也需要扶着栏杆稳定身躯。
吉尔最后看了一眼那条鱼尾消失在二楼的拐角处,端着茶杯站起身来。四处踱步着看客厅四周的挂画,行到门口的时候,和站岗的士兵搭了一句。“将军还是爱画画?”
“最近两年没怎么画了,这些都是旧的。”士兵说。“近来边境冲突很频繁,将军天天忙得要死,三天两头出远门。再加上王城公主那头……您和将军是老朋友了,应该懂的。”
吉尔若有所思的点了几下头。“我上次来是两年前了?记得那时候好像你就在站岗了?”
“是。”士兵说。“现在领地上这几个留下的都是将军的老部下了,跟了将军快十年了。就算没有公主的退役延缓令,大家也不爱走。”
老兵顿了一下,才接着说。“您应该也知道,将军近两年几乎不招新人手来领地,也不说是因为信不过还是什么,这要不是东鹤小姐要回老家结婚了缺人手,也不会让您送个新人过来。”
吉尔啜着热茶,半晌苦笑一下。“前两年来的时候,我还以为东鹤小姐和将军的婚事已经坐定了……”
“这个您就别问了。”老兵说。“将军以前的事您是清楚的。两个人最后实在谈不来,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。”
吉尔嗯了一声,中年商人端着热茶去别处转悠,没有在和士兵讲什么。
淅沥的雨声隔着厚重的城墙,依旧能听见些许,但楼上人的讲话,在这里倒是听不见的。
……
“这里的资料你应该来之前看过了,但我还是口头再讲一次确认一下:这里的领主是东国前代骑士王的亲孙,第三任[破晓部队]领袖,号称护国战斧的华介·伊歌哈特将军大人……唔虽然前面那串长的要死称号也不用加,你称呼主人就可以了,将军不怎么讲究这个,另外照片你看过了是吧?”
快速走路的东鹤像念稿一样流利的交代着情报,回音被走廊里混沌的空气吸收。一人一鱼人走过走廊里覆盖的厚重暗红地毯,东鹤的走路很用力,透出一种干练的感觉来。烟染则是悄无声息的——蛇一样游动的鱼尾本来就发不出什么敲击的声音,更何况铺了地毯。烟染在东鹤身后点头。“……看过了,很年轻的人。”
“……”东鹤欲言又止。“比照片上老一些的,他明后天回来,你见到就知道什么意思了。”
“这城堡大是不大,但之前请人来改过内部结构,不认识路的话很容易莫名其妙绕来绕去……一楼是客厅和武器库,左右两个侧厅分别是蓄水池和一个室内马棚,没什么好说的,你收拾客厅就行了,马棚有专门的马夫干活,蓄水池也是每星期换一次水就可以了……”没等烟染继续说话,走到地方的她就推开走廊一侧的门。“生活区域都在二楼以上,这个是我的房间,以后你就住这里。”
烟染往里探头看了一眼。女性的衣服堆了满地,只有一小部分凌乱的塞在几个没关上的大箱子里。床铺上的东西早就撤干净了,大概东鹤属于收拾行李比较猛烈的那种女人。烟染眨了一下眼睛,才说。“……挺大的。”
她感觉自己像是隐约看见衣服堆里夹了一套婚纱,但最终没有多问。
“一会我收拾完了会喊人把你的行李搬上来。”东鹤点一下头,就把门关上了,隔绝了里面温暖混沌的空气。她带着烟染接着往前走。“考虑到你是鱼睡的床应该会大一点,地下还有一张备用的,这个你如果需要的话把床拼一起就是了。你是将军的贴身女仆,所以房间就在将军对面……这个是他的房间。”
东鹤也就是转了个身就开了另外一扇门,这扇门偏高偏宽一些,但其实作为一地领主来说,门脸还是糙了点。里面的东西很大,但很少:烟染一眼之间只看见张锥纱大床,和一张面对着窗户的办公桌,窗户看框架大概是落地式的,但此刻几层绣花窗帘拉的严严实实,也不好分辨。烟染看了看桌子上的灯。“东鹤姐姐,这里是用油还是用电的?”
“都用,不过电还是省一点的好,城堡的能源供给不是很足,将军除了办公也没什么用电的地方。”东鹤说。“……你还挺专业的,上来就问这种东西,以前真没给别人当过女仆?”
“没有……”烟染说。“之前的时间都被送去读书上课学东西了,没有经验,但东西都是认识的。”
“学知识的鱼还真少见。”东鹤小声啧啧称奇,继续带烟染往前走。“……二楼就这些东西。主人嫌生,所以客房在偏塔那里,离得很远,只有一条旋转楼梯可以上去。时间紧迫我就不带你去了,然后是三楼的厨房和……”
“嗯……?那,那个不是客房吗?”烟染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,回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问。那扇门的把手上挂着很大的一个锁,隔着走廊都能看见。
“那个?不是客房,那个是合欢房,我和将军行房的话都在那里的。”东鹤看了一眼那扇门,随口淡定的说。“因为已经一年多没用了所以才锁上的……我走了你可以收拾一下,钥匙一会给你。”
“嗯……嗯。”烟染的脸又红了下,眼睛不自觉的看了下别处。
东鹤瞄了她一眼,眼角勾起的弧度有一丝暧昧。“……你不会以为,自己就是来这打扫卫生的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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